第五伦走入王莽所居的宫室中时,看到老头子正坐在蒲席上打瞌睡,头往下垂,呼吸轻轻拂动白须,这轻微的动作,让人不至于以为他死了,而手边则是一摞摞以《过新》为名,抨击莽朝的文章。
奉命在此的侍郎朱弟禀报:“陛下,王翁最初见到这些文章,勃然大怒,揉成一团扔了,但后来又捡了回来,时而痛骂考生文笔不精,胡言乱语,时而又缄默不言,半响无对……”
第五伦颔首,示意随从们安静,又让朱弟退下,他自坐在王莽对面,今日是夏至日,天气颇为闷热,天上聚集着大团乌云,长安已旱多日,人们就期盼这久违的雨水降临。
直到一声闷雷在天边响起,才将王莽惊醒,一睁眼看到对面坐着第五伦,顿时吓了一跳,理了理胡须,又看到被风吹得满屋子都是的纸张,气氛有些尴尬。
“无妨,这些只是副本。”
第五伦笑道:“王翁,这几日,诸生的文章看得如何?”
王莽在此形同被囚禁,女儿王嬿也只来过一次,百无聊赖之际,这些文章,是他了解外面情况的唯一渠道,可每每忍不住一观,又气得彻夜难眠。
参加文官考试的诸生年纪不算大,多是白身,对如何做官治民感触不深,对新朝的抨击,或站在自身立场,阐述那些年所遭苦楚离乱,亦或是用书生的视角来加以指责。
所以面对第五伦的询问,王莽只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:“一群黄口孺子,懂什么?”
但连王莽也不得不承认,单个的文章或许偏颇,将它们统筹起来,却是一份控诉新朝恶政的文集。从货币到五均六筦、乃至于王莽对外扩张宣战、纵容黄河泛滥而不治、朝政军务所用非人等事,基本都被士子们加以总结。更有人直指均田、废奴。
“我最喜欢这篇。”
第五伦弹着一份道:“直接指向复古,认为王翁凡事都要从典籍里搜寻例证,乃是按图索骥,将所谓三代之名号制度,套用于今世,最后使得国策悬浮,不合实际。”
王莽缄默不语,换了还做皇帝时,他是万万听不进去这话的,可今日经过大起大落,又在民间走了一遭,他知道文中所言无误,心里认同了,只是口头不肯接受,不愿让第五伦如愿罢了。
岂料第五伦却道:“这些文章,将能想到的地方都说尽了,但都只看到了表象,不见根本,最重要的缘由,却无人看透,或者说,无人敢道明。”
“那便是,王翁取代汉室,代得不够干净!”